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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裙蓝花边(转载)
 更新时间:2024-04-19 21:30:52

夏日的一个黄昏,一位修长、清秀的女大学生走进扁担巷,向人打听会绣花的老婆婆,那人就把她带到三婆家。女大学生捧出一叠乳白色滑爽垂挺的料子,抖开一看,是一套很别致的衣裙,上面是一件无领紧身小褂,下面是一条宽大飘逸的裙裤。女大学生要求在领口、袖口、裤沿绣一圈蓝色的花边。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青青看见女大学生穿这套衣裙。那天不是很热,有微微的风,女大学生走在风中,白衣裙缓缓地飘,变幻着凝脂般柔嫩的褶皱。青青呆呆地看着,脸上现出少有的红晕。当她把女大学生如一朵轻捷的白云看到路的尽头时,一个清晰的梦想从脑海中叠印出来:等到有那么一天,她有了那么长的腿,那么细的腰,那么白的皮肤,她也要做一套这样的白衣裙,让三婆绣上蓝花边…… 没有裙子的夏天很热,很尴尬。 但现在青青已完全不觉得了。孔丽的裙子虽多,但没有一条好看的。本来青青最眼热那条玫瑰红的,现在看来太艳了,还是素点清爽,也有条淡蓝色的,又嫌它太长,几乎拖到脚背,一点也不轻捷。总之,没有一条能给人一种云的感觉。青青现在没有裙子,但将来会有的,不会很多,只有一条,穿在身上清丽,飘逸,雅致,端庄。当然这得穿在女大学生身上才会有这样的效果,也就是说要有这样的效果,青青必须成为女大学生,而要成为女大学生,就必须从现在起门门100分,必须上课不打瞌睡——最近青青上课老打瞌睡,晚上睡得太晚了,没办法,三婆一个人忙不过来。 三婆是以绣花为生的,本来这时月靠绣花是很难度日的,现在有谁还会穿绣花衣,绣花鞋,还会绣门帘、帐帘?但女大学生在街上走一路肯定不止青青一个人注意到那身白衣裙。三婆突然忙了起来,她绷子旁边的那口大木箱让各种素色料子(当然,乳白色的居多)塞得满满的,虽累得直不起腰来,但手头宽裕了许多。那女娃莫不是仙女变来帮我们的?三婆说。 青青是让荷香领到三婆这里来的。那年青青六岁。 荷香是青青的妈。荷香的丈夫开小四轮帮人拉货想发财,结果车子翻到崖下人就没再上来,那时青青三岁,青青的弟弟青豆一岁。丈夫的死把发家致富的希望变成了沉重的债台。荷香养活这两个孩子尚难,又怎么还得起买小四轮借的6000块钱?苦熬了两年,荷香决定嫁人。 青青不喜欢妈妈要嫁的那个人,那个人也不喜欢她,妈妈就只得把她送到三婆这里来。 有一次三婆很随意地问起青青荷香嫁了个什么样的人,青青一脸厌恶地说是镇上的一个剃头佬,满身头油味,老远都闻得到,可妈硬要嫁他,说他肯替我们还债。 剃头佬不要青青进门的原因是说她是个女娃,他不替别人养赔钱货。但青青心里清楚这不是主要的,主要是因为有一次他看见青青唆使青豆不要吃他给的糖。 剃头佬死抠在镇上是出了名的(不抠,他那小本生意也还不了那6000元的债),但每次来荷香家都要给两个孩子带几块糖。剃头佬总是来赶晚饭的,他五点钟收摊,走个把小时就到了沙河村,这时荷香恰好放工回来,见他来了,慌慌地打酒,又慌慌地从梁上割下一大块腊肉来。青青打猪草回来老远就闻到腊肉炒青椒的香味,这香味撩拨得青青又馋又恼,剃头佬,他凭什么?看见弟弟乌黑的手在剥一颗花花绿绿的水果糖,青青气不打一处来,劈手夺了弟弟的糖说,青豆不吃,这糖臭,有猪屎味,你闻闻。青豆鼻子吸了吸说,没有,我要吃,甜,甜!青青手一扬,然后将空巴掌伸到弟弟面前,青豆哇哇大哭起来。青青这才看见剃头佬站在不远的地方阴冷地盯着她。所以当荷香将她准备搬到镇上去把青青送到三婆家的决定告诉她时,青青一点也不觉吃惊和难过,只是有点舍不得妈妈和弟弟。 不仅不难过,青青还有几分兴奋,从小到大她从未离开过沙河村,这回要进城了,进了城就该是城里人了,每每想到这些青青就觉得当初扔掉剃头佬的糖是十分正确的。 那天她们是坐船去的,是人家运木材进城的货船,村长给牵的线,船主是村长的一个什么亲戚,说好了不收钱,只要荷香给他们做几顿饭。进城是上水路,船走了两天。 当荷香一手挎着个小包袱,一手牵着青青一脸疲惫地推开三婆的小木门时,三婆正在绣花。听见门响,她扭过头来,青青就看清了三婆布满皱纹却依旧清秀的脸庞,特别是看清了那双微微凹陷溢满慈爱的眼睛,青青有了一种归宿感。所以在荷香和三婆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时青青就脆生生又很随意地叫了一声:三婆!我渴了。三婆欣喜地奔过来将青青推到当亮的地方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阵后喜滋滋地说,好,好女娃!然后给青青冲了杯甜津津的糖开水。 看到这些荷香深深地舒了口气。 三婆是荷香的三姨。三姨十六岁那年,村里来了一支队伍,三姨看上了一个当兵的,那当兵的也看上了她,两情相投就好上了。后来一天半夜,队伍突然开拔了,那当兵的也没来得及向三姨告别。三姨正值死心痴情的年月,听说队伍开进了城就不顾一切地追到城里,连影儿也没寻着,三姨没脸回村,就在城里落了脚。从青丝到白发几十年风风雨雨是怎么过来的,三姨对谁也不说,只有荷香的母亲知道一些零星的故事,兄弟姐妹中三姨同荷香的母亲最好,在那些屈辱艰难的岁月里,常来看她宽慰她的只有荷香的母亲。后来荷香的母亲病重来城里医治,最后死在这间小木屋里。临死前母亲叮嘱荷香要她把三姨当亲娘来孝敬。 想到这些荷香心愧,她没能孝敬三姨反来拖累她,但不这样又实在没有别的路可走。现在看到青青同三姨这么融洽,心里宽慰了许多,她知道她可以安安心心地退掉责任田卖掉那两间土屋带着儿子去镇上给那个剃头佬打下手帮人抓痒挠头了。 荷香将青青的生活费交给三婆,并对青青说了许多要听话要勤快做事之类的话后就走了。三婆牵着青青的手将妈妈送到门口,妈妈的布鞋踩着青石板无声无息地走了。 以后,荷香隔一个月来一次,看看青青和三婆,给青青送生活费。再以后,荷香不来了,托了一个老头捎钱来。老头不爱说话,每次放下钱就走,问荷香怎么不来,老头只丢下一个字:忙。现在老头已有半年没来了,青青很发愁,不知是妈妈出了什么事,还是妈妈干脆不要她不管她了,若真是这样,以后怎么办?有三婆呢,三婆宽慰她。青青自然知道三婆会尽心尽力地待她,但三婆老了,三婆的眼睛越来越不行,特别是最近,许是活儿太重了,三婆老觉得眼睛酸疼,有时蒙蒙的看不真切。三婆就抬起头来使劲地眨着眼睛,这个时候,青青就放下作业,从三婆手里接过活儿,三婆无奈地叹了口气,依了青青。 三婆起身让出位置,青青就坐在了绷子前。三婆在暗处的一张竹椅上坐下,看着青青绣。 这时的三婆是最欣慰又最心酸的了。青青绣花的样子十分让人爱怜,她跷起兰花指,用针尖在花绷上灵巧地一啄,然后悠悠地拉开去做了个非常舒展优雅的姿势,又俯下身去……那细密的睫毛随着针脚的变化忽闪忽闪的,略带点儿苍白的嘴唇抿着,嘴角收得紧紧的。青青很聪明,有时她会不按花样绣,这里多几针或那里少几针,鸟儿就有了一种欲飞的动感或花儿便显现出一副迎风飘摇的姿态。三婆常想,青青该有更好的日子,她不该坐在这儿绣花的。 青青是七岁开始跟三婆学绣花的。本来三婆不愿教她,说读书才是正事,才出息。青青硬要学,她觉得用五颜六色的丝线在鲜亮的绸缎上变幻成花鸟虫鱼、山水烟霞是一件十分美妙的事。现在青青帮三婆实际上是在帮她自己,妈妈没钱送来,她得自己养活自己,而且她还得读书,得长大,长大了穿一套白色绣花衣裙,夹着书本,在大学校园宁馨的下走,还有……还有就不知道了,青青的梦不很具体,只有一些迷迷蒙蒙的片断。 但青青每每想到这些就不发愁了,就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字,一针一线精精细细绣花。当然青青很累,青青瘦了许多。 终于熬到了暑假,青青考得不错,比料想的要好。青青对三婆说,她下学期还想读书,三婆说,读,读,三婆供你读。青青说她自己挣钱读。青青想好了,她白天去卖冰糕,晚上绣花,不愁挣不来下学期的学费。 但青青终于没能再读书,甚至没来得及卖冰糕。放假的第二天荷香来接走了青青。 荷香又给青青生了个弟弟——剃头佬硬让她生的,说他得有自己的骨血。结果已有些样子的理发店让抓计划生育的抄了,剃头佬就在街边搭了个棚子,让青青去帮忙,接替荷香浇水,帮人洗头。 荷香对青青说,妈妈知道你不愿意,但实在没法子,妈做不动了,腰弯久了浑身就虚乏得很,还要带你小弟——青豆是男孩,得让他多读几年书才是……妈只有指望你了。 青青望着妈妈发青的眼圈和眼角细密的皱纹,没吭声。 荷香又掏出两百块钱对三婆说,这些年难为你老了……这,这点你老收下……三婆不要。 荷香忽地两腿一软,跪了下去,双手将钱捧到三婆面前,声泪俱下:三姨,三姨,妈!我叫你妈了,这世上只有你像亲妈一样疼我。我求你把这钱收下,这是他给我坐月子的,我没花,我……我…… 三婆将荷香的肩头搂在胸前,两人哭作一团。 青青没哭。她独自到里屋去收拾东西,一切都弄好后,猛然间闻到一股酽酽的头油味,青青的泪慢慢地溢了出来。 走时三婆没出来送。青青和荷香向她道别时她端坐在那里没动,只是努力地对她们笑笑说走吧。她们不知道,就在这一刻,留守在三婆眼里的最后一点白光消失了。 当时正值午后,午后的小巷有一种燥人的宁静。明艳灼热的阳光照在青石板上反射出金属般刺眼的光,四周静寂时,没有蝉声,没有风声,只有热空气在哄哄火响。 荷香匆匆地走在前面,愧疚得几乎不敢看青青。青青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磨得极薄的塑料凉鞋踩在滚烫的青石板上像一串微弱的叹息。到了巷子口,青青站住了,回眸望去,巷子细溜溜的长,说来好笑,青青在这一刻才猛然明白过来,这巷子怎么叫扁担巷。巷子两边一律是黑褐色的十分古旧的木板房,两抹沉黯的颜色将中间那条镜子般发亮的青石板路反衬得格外耀眼。青青别出心裁地把它想象成阳光隧道,隧道的那一头,走过来一位穿白衣裙的少女,从眉眼看,那是长大了的青青。长大了的青青在炫目的光辉中柔静而又欢欣地朝现在的青青走过来。青青盯着她看,白衣裙的强烈反光刺得青青溢出了眼泪,露珠一般晶莹地挂在眼角,但很快就被太阳啄去了。 青青回过身来,空空落落、平平静静地朝荷香走去,身后留下一条亮灿灿的空洞的小巷。 第二年夏天的一个黄昏,一个穿着一袭蓝碎花镶边的乳白色衣裙的女大学生款款地走进了这条幽深的小巷,雪白的高跟鞋在青石板上踩出一串水泡般清亮的足音。她腋下夹了一包什么东西。 她来到那间小木屋前停住了,看见门上有一把生锈的铁锁,黑褐色的布满虫眼的门板上赫然画了一个白圆圈,白圆圈圈住了一个醒目的“拆”字。 女大学生向人打听绣花婆婆的去处,人们对她摇摇头。 一个少年在不远处的平台上看黄昏。少年皮肤微黑,脸上散布着些青春痘。他知道绣花婆婆的去处,但他觉得没有必要告诉女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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